春秋十五 (第2/2页)
驷歂杀邓析定公九年
道一本而万殊。万殊者,皆戴夫一本者也。故道亦非独崇也,法亦非独卑也,生亦非独贵也,杀亦非独贱也。法载道,法亦崇矣;杀载生,杀亦贵矣。夫奚以载之哉?载之者人也。人奚以载之哉?载之者德也。德之载之也,非徒其议法之中,函夫生天下之心也。德之周流浃洽,充乎道之所至而蔑不胜,乃以时制为法,杀天下而不必回护其生之之心,然后任天下之险阻恩怨而无疑。
且尤有较著者焉:临法而议宽之,则必其终身之行不待宽者也。有待宽之行而以宽天下,则身为小人之都,而保匿之以为渊薮,不愧于人而愧于法矣。临法而议严之,则必其终身之行皆其所不为者也。
己所未免而幸其不触,以纠人而置之不赦,则且使施之己而己必憯,乃以其所憯者而憯人,不愧法而愧人矣。愧法者,法之所不假也;愧人者,人之所不容也。呜呼!三代而下,议法之士,能以仰质君师,俯临人鬼,而疚不丛于心者,鲜矣。邓析之所以终不保其要领也。
夫知析之所以见杀,则驷歂之杀之不为滥矣。驷歂之杀析为不滥,则歂用析之竹刑亦一析焉,而又奚杀析乎?析有必杀之实,歂奉天人之疚,恶而诛之。
左氏不审,引甘棠之思而为之惜,将古今而更有一舞智导讼之召伯邪?夫歂之罪,在用析之竹刑而不在杀析。舍其大疚而责其小忍,则左氏之讥歂,又一歂矣。歂惟不用析之竹刑,则杀析可也;姑弗杀焉,犹之可也。歂用析之竹刑而杀析,是一析也。歂用析之竹刑而不杀析,则是析为讼魁,而歂且为析之魁,恶烈于析矣。
或曰:“刑法者道之所贱也,以小人之智任之而已足,奚待君子?”夫取生人之膏血委诸俶诡贪猾之吏师,乃以高自标置于议道不议刑之名,道有所不备而待匪人矣。祸仁义者,非此言而谁归!
孔子相夹谷定公十年
日之于火也,云之于烟也,雷霆之于钟鼓也,春煦之于纩之温也,秋清之于箑之凉也,心喻其不可以伦,而名言之不得。然而目化于光影,耳化于震动,体化于受以适矣,并其天而化之,匪徒人也。是故大德者必有得矣,大威者必有畏矣,心之所不测,口之所不宣,非身承之,孰与知其际哉?
夫子相于夹谷之会,却莱兵,折要盟,拒野飨,其文词则既载之《传》矣。是其文词足以砻齐侯而必服邪?乃使或以其文词为文词,而未能必齐之砻也。
意者其有将之者乎?则辞气乎?然即有以夫子之辞气为辞气者,犹未能必齐之砻也。意者其威仪乎?乃抑即有以夫子之威仪为威仪者,犹未能必齐之砻也。
至是而知圣人之涯量,如天险之不可升矣。撰之为文词,出之为辞气,修之为威仪,有光有色,有声有气,火得似日矣,烟得似云矣,钟鼓得似雷霆矣,纩得似春而箑得似秋矣。光色声气之中,函之充而发之鸿者,天下乃于是而穷。施之光而赫然,蒸之色而油然,动之声而隆隆然,吹之温而融融然,嘘之清而瑟瑟然。乃即以文词求之,而天下必无有能如圣人之文词也;以辞气求之,而天下必无有能如圣人之辞气也;以威仪求之,而天下必无有能如圣人之威仪也。甚哉,圣人之神耀也!
虽然,神不可知,而学者亦何以知之乎?
日惟诚明,故不如火之倚于木;云唯诚舒,故不如烟之蕴于火;雷唯诚震,故不如钟鼓之待于枹;春唯诚温,秋唯诚清,故不如纩之待袭、箑之待摇而温清无量。大哉诚乎,圣人之所以如神者足于此矣。魂诚魂,魄诚魄,气诚气,神诚神,理诚理,仁诚仁,智诚智,勇诚勇,耳目明,而余者非暗也;容色晬,而余者非颓也;手足庄强,而余者非冥以萎也。气令而血共,性令而气共,命令而性共,肌肤荣卫,壹至仁大义之浃洽也。
故曰:“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。”阴阳之外无天,刚柔之外无地,仁义之外无人,圣人者,人之尽者也。
即是以思之,而大德之得以天下,大威之畏以天下,名言之穷,而心恶乎不可喻哉?立夹谷之会于羹墙而观察圣人之气象,许之曰善学,可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