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镜中凤凰(1) (第2/2页)
同时,福格瑞姆继续盯着这台机器。
机械正在微微地颤抖,零件在其深处颤抖,一股热度上升,烧灼着福格瑞姆的银之手。
“费鲁斯,你在吗?”福格瑞姆声音干涩地问了一句,期待着他自己盔甲内的通讯器中能够传来一些声音。
费鲁斯不应该不作反应。他相信费鲁斯看见他了,听见他了。毕竟他呼喊过他。
或许他只是无法从这一堆东西中苏醒。
福格瑞姆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他的银之手,将火焰剑交换到这只手中,继而福格瑞姆伸出另外一只手,他的血肉之手,探进机械的胸膛之内。
他的手立刻被水银划破了。一种冰冷的失温追逐他的血液。福格瑞姆不为所动,而金红交织的光芒注入到这台机器的钢铁器官之内,宛如一种崭新的鲜活能量,渐渐让心脏充盈起来,呼唤着机械内部的沉眠存在。
福格瑞姆隐隐地听到了一些声音。他没有再问费鲁斯能否听得见他——到了这一步,他忽然开始担心对方不作答了。
覆盖在这台机器上的轻纱,也顺着他们临近的地方,往福格瑞姆身上蔓延了过来。这似乎带来了一些刺痛,又不太明显,因为他的感官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迟钝了。他的疼痛阈值正在悄然提高。而他看见自己正在机械体内输入血液的那条手臂已经变得半透明,仿佛皮肉本身变成了一层轻纱。
等到这颗机械之心开始跳动后,福格瑞姆仍然没有听见费鲁斯的声音。他无法这样简单地唤醒他……那么,必须停止了。
这股力量正向着机械的全身游走,如果继续下去,将要被唤醒的很可能是机械的下半部分尸首结合体。
福格瑞姆一手抓住那枚机械心脏。一手将火焰剑轻轻地贴到了眼前机械的胸口上,剑尖渐渐顺着胸膛往上滑动,探寻着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感知。他知道如果他找对了地方,费鲁斯会回应他。他有这样的信任。
最后,他的剑停留在了这台机械的颈部附近。
是这里吗?福格瑞姆喃喃自语地问道,回想着他有限的神秘学知识……头脑,心智吗?
这台机械的头部是一颗无面的头颅,除了流动着水银光泽的金属之外,什么图案都没有。费鲁斯的心智在这里吗?他沉睡的自我正寄宿在这颗钢铁的头颅之内吗?
是的,或许吧,这儿的确是这一整台机械上极少没有装饰的部位了。而福格瑞姆决定相信自己的心。
他必须镇定。
话虽如此,在一生中极为罕见的时刻里,福格瑞姆听见自己祷告了一句。帝皇在上啊。他听见自己这么说。
而后,他以透明如玻璃的手用力一掐,血液瞬时间迸发出来,每一滴血都是一粒火星,点亮了钢铁内部的炉膛,破坏了大量内部结构,竭力削减可能存在的隐患——就算他无比怀疑这就是费鲁斯转化的身躯。与此同时,他手中的剑用力挥动。伴随着一阵令他几乎心碎的喀拉声。这台机器的头颅被他斩了下来,落进他怀里。
福格瑞姆的心脏狂跳起来:我做得对吗?他不禁扪心自问,紧紧抱住无面的头颅。
他眼前的机械正在剧烈的颤抖,下半身一部分扭曲的肢体在他的火焰灼烧中脱落烧焦,变成一捧毫无美感的碳。
但最后仍剩下了超过六十六具尸首。他们的每一张口中都在发出尖锐的尖叫,一曲不和谐的和声,一首痛苦的合奏。这台无首的机械逐渐开始了运动。他的每一个姿态都让福格瑞姆一阵眼熟。他越发确信,这就是费鲁斯在这片异空间中投影出的身体……他做得对吗?他是否破坏了什么?
继而,他手中抱着的无面钢铁头颅上涌起了一阵波纹。在脱离了那具污染的身躯后,一些熟悉的轮廓在福格瑞姆面前形成。
于是他的心安定下来。这就是他要找的。心脏象征存在,头颅象征心智。他找到了费鲁斯的心智。而他正在重新醒来。
洞窟开始颤抖,深红河水的咆哮愈演愈烈。在他面前,那失去心智的庞大机械陡然开始运动。手部转化成更加庞大的利爪,肩头与胸口的每一根骨骼上都突出了更多的金属尖刺,如同具有活性一样有节律地运动着,缓缓地从原处开始移动,只是仍受限于不协调的僵硬,以及福格瑞姆对它造成的破坏,无法迅速反应。
福格瑞姆用那只变得透明的手继续握住火焰剑,以钢铁之手揽着费鲁斯的头颅,转身寻找道路离开。
返回的道路和他来时的道路完全不是同一条。他身后刺眼的光芒继续扩大,试图用冰冷的呼吸熄灭他背后的火焰。他子嗣灵魂残存的意识猛然张开,护在他背后,抵挡着涌来的狂风。台阶变得无限延长,让他无法判断他到底跑了有多远……周围由齿轮、机械、传动带和钢板联合打造的世界在整个疯狂地运动,令他变得宛如一只困在钢铁笼中的小鸟,在不同的栏杆之间徒劳蹦跳。
还是他在原地踏步呢?因为他总觉得周围这些悬挂的金属饰品是他已经见过了的,脚下破碎的镜面和一片片的琉璃也是他的战靴曾经踏碎过的——与先前的脆弱易碎不同,现在这些各种各样的珠宝变得无比坚硬,渐渐划破了他的战靴底部。
机械的世界在疯狂旋转,齿轮咬合的声音震耳欲聋。当他脚上的第一滴血落在地面上的时候,他听到了尖利而沙哑、复杂而多变的复合笑声,那是蛇的嘶鸣与狐狸的尖叫,老者的咳嗽与少年的欢呼。在这笑声中蕴藏着得意洋洋的喜悦,以及似乎可以辨认的具有含义的低语……
……你们都来了……冷铁铮铮羽如火,一入深渊不复归……
是这样一句话吗?还是这不过又是他心中浮现的假象?是一个针对他们两人的贪婪陷阱吗?
不论如何,他必须带着费鲁斯·马努斯离开。
在他身后,有东西从转变为渗着血色的绚丽玫瑰光芒中追逐着,不只是光芒本身,而是某种有形之物,抓挠着、撕扯着、抽取着周围粘稠的空气,仿佛它就生长在玫瑰色的光芒之中,饥渴地追逐着真正的灵魂与意志。
在足下染血的碎玻璃中,他看见了那流动的金属和纠结蜷曲的尸骸半身……是的,被他抢走了心智的生物开始追逐它,它为何如今才醒来?
——因为费鲁斯不再压制着那无数个融合在一处的灵魂。
不知为何,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,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。就算他怀中费鲁斯的头颅还没有理会他,而他的双脚伴随着血液的渗出,正逐渐透出半透明的浅粉色光彩。
那些炽烈的火之灵魂试着裹住他的脚踝,延续并保护他的存在,福格瑞姆轻轻地安抚着他们,心里想着他总要继续前进,他的火焰总要继续一天天地永远燃烧下去。就算他的又一部分要变为灰烬吧!他的心仍然是他自己的。
“费鲁斯。”他耐心地低语。
伴随着破空的尖啸,银刀侧着滑过他的肩膀,带起一阵寒风。布满尖锐物的黑曜石地面如同血管一样脉搏着,变得肿胀而柔软,尖刀和血肉触须相伴着按照完美的排列顺序,从地面的多个角落刺出,如同穿针引线的绣品。
每一处空间似乎都在危险地移动,齿轮、刀刃、触须和液体在不停地交织与分离,错综复杂而完美无瑕,仿佛在等待着一个错误的动作,机械与血肉都随时准备将他困在这无尽的噩梦中。
唉,福格瑞姆叹息着,这些纷乱的亵渎杂物对他而言不值一哂,他只关心他的兄弟要如何才能苏醒。
他时而转动脚步,如踩着双人芭蕾的舞步一般,与向他扑来的机械巨物缠斗——他半透明的那只手有些脱力,里面蔓延着一丝丝紫红的网线,顺着骨骼和血管向上攀,浸染着他的血脉。
这只手恐怕留不下来。
等他出去后,他猜测自己说不定要拿走费鲁斯那钢铁之手的名号——那他可要在费鲁斯面前假装却之不恭了。
他调整着脚步,仔细观察周围的方向,在一条条相互连接的回廊之间穿行,控制着自己蔽体的火光,巧妙地节省着气力,并保护着费鲁斯的头颅。
既然罗格·多恩知道他的去向,他可以相信帝国之拳的主人能为他找来一条出路……他需要做的就是坚持。
以及在火焰中起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