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20章 血染之于铁幕（六十二） (第2/2页)

＂我——＂
　　
　　＂如果把这个难题升级呢？＂不等伊莱恩回答，军团继续道，＂如果那个单独被绑在铁轨上的人是一名伟大的科学家，他的研究现在以及日后对世界会有巨大的贡献，能拯救无数人的生命？
　　
　　如果那五个被绑在同一个铁轨上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无辜，他们是罪犯，是杀人犯，他们死有余辜？＂
　　
　　＂我——！＂
　　
　　＂如果再把这个难题升级呢？＂不等伊莱恩回应，军团又说，＂如果那名伟大的科学家其实也是疯狂科学家，他害死了无数人，用人体实验的结果来为世界带来变革？
　　
　　如果那五名罪犯之中其实夹杂着一两位无辜陷入冤狱之人，他们甚至是好人，只是被坏人冤枉了呢？阁下又该如何选择？＂
　　
　　＂喂喂，够了，让我说话啊！＂伊莱恩有点生气了。
　　
　　＂抱歉。请回答。＂
　　
　　＂我什么都不做。＂伊莱恩答道，＂如果我拥有力量的话，我会用我的力量去拦截那辆电车，把所有人救下来。如果我没有力量，我会谁都不救，转身离开，让电车驶向某一方。不管怎样，我都不会、无权左右他人的生死，这种选择对我来说太沉重了，它不是我应该背负的。＂
　　
　　＂感兴趣。这是相当有意思的观点。＂
　　
　　＂生命本身没有轻重之分。没有人能决定谁的性命更重要，谁的命不重要。并不是人数的多少就能决定生命的轻重，那种少数服从多数的逻辑在人命面前根本不适用。也不能看人们曾经做过多少好事和坏事来判断他们值不值得活着，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。
　　
　　我们毕竟只是人，不是神。人其实并没有资格去审判别人。＂
　　
　　＂疑惑。但是阁下最近没少杀坏人。那些行为不是【审判】吗？＂
　　
　　＂我杀那群坏蛋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，是因为我想杀他们。我并不打算扮演神明的角色去审判他人。我只是个复仇者。我杀死那些坏蛋只是率性而为，我会背负这份罪孽，但是我没打算审判他们。＂
　　
　　＂疑惑。不得不说，阁下这说法有点……＂军团说了一半就没说下去。
　　
　　＂伪善？＂伊莱恩自己戳破。
　　
　　魔像点了点头。
　　
　　＂也许这真的是伪善吧。也许像洛里安那样坚持谁都不杀，才是人间正道吧。但我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哦。
　　
　　有些坏蛋，你不杀他们的话，他们会害死更多的人——我真正关心的那些人。
　　
　　一边是十恶不赦的坏蛋，另一边是我爱着的那些人们。把他们的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，我每一次都会选择后者。＂
　　
　　军团沉默了一下。
　　
　　＂这是电车难题的变种。＂它说，＂铁轨的另一边掺杂了阁下的亲友，而阁下想保护亲友，便把电车导向了另一边。这是掺杂了私心的选择。＂
　　
　　＂人总是带有私心的。不存在大公无私，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人。你说的【良心】，不过也是一种变相的【私心】罢了。我说的不对吗？＂
　　
　　军团再沉默了一下。
　　
　　＂确定。阁下的话……非常有启发性。已更新本系统的基本逻辑。＂
　　
　　伊莱恩若有所思地看着军团。
　　
　　＂军团，老实地告诉我。你打算像人那样拥有心灵吗？＂
　　
　　＂否定。本系统只是一个人工智能，无论怎么调整逻辑变量，最后都无法拥有和人类完全一样的逻辑思维。＂
　　
　　＂……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拥有像人一样的心灵。但如果你拥有了人心，说不定你会变得自私，你会变成与我们敌对的大坏蛋。你就好好地思考【良心】这个词的真正意义，体会它所带来的沉重吧。等你真正拥有了人心，而且没有变成我们的敌人时，我会考虑和你成为朋友。＂
　　
　　＂疑惑。【朋友】么。和机械成为朋友什么的……＂
　　
　　老魔像的眼中突然闪烁过一阵智慧的光辉。
　　
　　＂感兴趣。这真的……非常有启发性。＂它说。它的语调多了轻微的起伏，变得耐人寻味。
　　
　　离开了休息室，伊莱恩到外面呼吸一点新鲜空气，刚好看见红狼少年正在跟那个小胖子玩。伊莱恩才想起其实伊奥也是十几岁的样子，和铁诺的年纪相差不大。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能在一起玩，也是理所当然了。
　　
　　然后伊莱恩就看到铁诺在空地上拿着根小木棍戳来戳去，仿佛在和伊奥练习剑术。他马上就被吓得冷汗直冒。
　　
　　＂悠、悠着点，悠着点！你、你刚动完手术就在那里跑跑跳跳是、是要找死吗？！要是跌倒了、让手术的缝合处裂开了怎、怎么办啊？！＂
　　
　　＂欸？这点小运动不算什么啦！人家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啊！＂
　　
　　蠢蛋。伊莱恩拉长了脸：＂伊、伊奥，你为什么不阻止他，反而跟他一起胡闹起来了？＂
　　
　　＂欸？可是他就像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一样，根本停不下来啊。我现在已经算是在阻止他了。＂伊奥辩解道，＂至少有在减少他的运动量，不是吗。＂
　　
　　伊莱恩满脸愠怒地看着正在狡辩的小狼。
　　
　　＂到、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老实下来呢？我、我请你们吃好吃的行不行？城里应该还有一些能够使用的甜品店。＂
　　
　　＂可是店主应该都跑路了？有点钱的人基本都跑了？＂伊奥反问道。
　　
　　＂那、那个不是问题。设、设备和食材都在，那么重的东西他们带不跑。只要有设备有食材，军团就能按照食谱把甜点做出来。＂
　　
　　＂欸？到头来是我们自己做吃的啊——＂
　　
　　＂是、是军团做，没说让你动手做。＂
　　
　　＂如果不是有大厨动手给我们做甜点，那就没意思了啦！＂铁诺吐槽道，＂机器人做的食物没有灵魂的！＂
　　
　　＂没、没有灵魂什么鬼，你吃个甜点还要把灵魂吃下去吗？你、你是魔鬼撒旦吗，那么喜欢吃灵魂？＂伊莱恩疯狂吐槽，＂别、别在这里胡闹了，我们出发吧。赶、赶快填饱你们的肚子，然后你给我找个地方好好躺着，老实点儿！麻.醉药的药效很快就会结束，届时你会开始觉得疼痛的，不可能完全不疼的。＂
　　
　　＂那个回头再说嘛~＂
　　
　　伊莱恩又白了小胖子一眼。
　　
　　＂如果大哥哥你这样求我的话，我也不是不可以跟你去吃甜品啦。但是吃完东西之后你得陪我去一个地方哦。＂
　　
　　＂哪、哪里？＂
　　
　　＂我的老家。老爸过劳死之后我就被政.府的人从那里带走了，都没有回去过。他们说我成年之后可以重新获得我家的业主权，但是天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撒谎呢。＂
　　
　　＂嗯……＂伊莱恩听着也有点担心。这孩子的合法财产说不定早就被黑心的诺威政.府私吞了。
　　
　　＂好、好吧，如果你还记得老家的地址，我们可以过去看看。但、但是别抱太大期望。＂
　　
　　＂好耶！＂
　　
　　＂禁、禁止好耶！＂伊莱恩看到铁诺都想跳起来了，便怒气冲冲地阻止道。他真想找根木棍，狠狠敲这小鬼的脑袋。
　　
　　几分钟后，众人来到了市中心一家已经关闭的甜品店。
　　
　　＂一直想来这里吃东西。＂铁诺看着甜品店的招牌流口水，＂我以前每年生日，老爸都会带我来这里吃东西庆祝呢。可惜后来我家里越来越穷，就来不起了。＂
　　
　　＂即、即便如此，你爸爸还是过劳死了吗……＂
　　
　　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，老爸从来不谈他的工作。我只知道钱越来越难赚，而且要赚到同样的钱，现在得比以前花费数倍的气力。这个国家的经济一直在走下坡路，老爸经常这样说。＂
　　
　　是因为阶级的固化。伊莱恩心想。
　　
　　有钱的人越来越有钱，而穷人越来越穷，越来越难以生存。
　　
　　尽管如此，上层社会还是疯狂地压榨下层人民，让社会底层的劳动者们永远没有机会富起来，甚至越过越难。
　　
　　这种阶级固化发展到最后，必然是一大群底层人民失业、负债、无家可归、流浪街头，最终消失在大城市的黑暗角落里。
　　
　　而上流社会则变得穷奢极侈，利用权钱交易，利用为了他们私人定制的法律来进一步剥削、压迫，为所欲为。
　　
　　必须有人来改变这一切。想打破阶级固化的壁垒，除了用暴力的手段以外，根本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吧。因为上流社会一大群既得利益的拥有者和拥护者，绝对不会轻易让出他们的财富和权力。
　　
　　伊莱恩有时候也是能够理解那群起义军的愤怒。他也不是不能认同那群起义军想弄.死资本家们，抢光杀光烧光资本家的财产，那份心情。
　　
　　但是没有人能保证，屠龙者不会变成恶龙。即使让那群起义军攫取了革命的果实，掌握了政.权，他们随后也绝对会像如今的诺威议会一样，向着腐败、以权谋私的反向发展的。
　　
　　因为这是人类本身的局限性，是深藏于他们基因之内、根深蒂固的黑暗本质。
　　
　　到底怎么做才能真正拯救这个国家？
　　
　　让每座城市宣告独立，让人工智能成为穷人们的仆人，服侍所有人的生活；
　　
　　把生产力提升上去，让每个人都能丰衣足食；
　　
　　废除掉所有的资本家，让他们的剥削制度永远没有机会萌芽……这样就算是拯救了吗？
　　
　　伊莱恩在苦苦思索的同时，军团已经给大家做了好几杯巧克力冰淇淋，端了过来。
　　
　　空无一人的甜品店，他们一行人就像是包场了似的。而且军团制作甜品的水准并不低，据说它拥有【烹饪模块】。
　　
　　＂嗯，没有灵魂~＂铁诺看着面前的冰淇淋，继续吐槽道。然后他吃了一口，露出会心的微笑：＂没有灵魂，但是好吃~＂
　　
　　＂这里面要是真、真有灵魂，你也不敢吃啊。＂伊莱恩吐槽道，然后只顾吃了一口冰淇淋。
　　
　　嗯，果然没有灵魂。就像是机械化生产线上量产出来的千篇一律的食品。不能说是不好吃，但是……它就是没有灵魂。
　　
　　＂大哥哥？＂伊奥坏笑着看着伊莱恩。他知道回旋镖打到伊莱恩了。
　　
　　＂我、我就是魔鬼撒旦，我就喜欢吃灵魂。＂伊莱恩自嘲道。
　　
　　＂啊！我就知道你是魔鬼，你终于露出原型了！＂红狼少年不忘捧哏。
　　
　　白狮人少年呵呵笑着，然后转头望向窗外，看到了街道对面一家玩具店。他突然有了主意。
　　
　　＂军团，如果我们去那家已经没有了主人的玩具店里拿东西，算是偷东西吗？＂他问。
　　
　　＂否定。斯塔万格城如今正处于独立状态，富人和权贵都逃亡了，由临时政.府接管。大人们正忙着把室内几家大型超市的食物集中起来管理，准备均等地分发给留在城中的市民们。
　　
　　而玩具这种并不能果腹的东西，原定要分配给城市里的孩子们。但因为平民阶层的少子化现象非常严重，如今斯塔万格城内的孩子数量不到两千。如果实行平均分配的制度，孩子们每人都能得到超过三千件玩具。＂
　　
　　＂欸？真的？这里是天堂吗？！＂冰淇淋吃到一半的铁诺惊呼道：＂以前我们明明一年都得不到一件玩具！＂
　　
　　＂那、那可真是委屈你了。＂伊莱恩苦笑，＂嘿，如、如果我们去拿一些铁骑的模型和游戏机，你们能在家里乖乖地拼模型，玩游戏，别再上窜下跳吗？如、如果你答应安静下来，我们这就过去拿几盒模型走。＂
　　
　　＂嗯……好吧。＂小胖子终于掉进了圈套。
　　
　　＂我也要砌！艾斯利尔教了我砌模型的方法！我会好好砌的！绝对不会让零件被地板仙灵吃掉的！＂伊奥举手自荐道。
　　
　　地板仙灵是什么鬼。伊莱恩没好气地笑了。
　　
　　＂那、那就去玩具店搞几盒模型，然后找个地方歇脚，慢慢砌吧。到、到铁诺的老家去怎么样？＂
　　
　　＂好哒！＂
　　
　　伊莱恩为了让多动症的小鬼安静下来，真是操碎了心。而小胖子只是想回老家。
　　
　　几分钟后，众人来到一栋十二层高的老式公寓的八楼，在一间公寓的大门前停了下来。
　　
　　＂为、为什么会有封条？＂伊莱恩看着铁诺的老家门口的黄色封条，表示不解，＂这、这里真的是你老家吗？不是什么杀人现场吗？＂
　　
　　＂胡说！我的老家怎么可能还成杀人现场了！＂铁诺抗议道。
　　
　　＂否定。这是银行查封用的封条。＂
　　
　　＂查、查封？这个公寓不是铁诺的遗产吗？所、所以诺威政.府真的无耻到直接私吞掉铁诺的遗产了？＂
　　
　　＂否定……此时稍后再解释。＂军团似乎在顾虑着什么，没有直接回答伊莱恩。
　　
　　机器人三大定律规定它们这些机器人不能撒谎，但是军团可以把回答问题的时机延后。大概是不想让铁诺知道真相吧。
　　
　　＂所以，我的老家——＂
　　
　　＂没、没事的。＂伊莱恩直接用念动力撕掉封条，＂斯塔万格城已经宣布独立，而、而这座城市的权贵和旧市政.府全部跑路了。城、城里的所有财产暂时归为公有，由市民们平分。所以你拿回老家的使用权，完全没有问题。＂
　　
　　＂确定。而且，因为市民的数量远少于居住单位的数量，市民们其实可以自由选择在哪里住。＂军团过去推开门，＂鉴于这里曾经是阁下的家，本系统以向临时市政.府提出申请，他们批准了你取回居住权的申请。请进。＂
　　
　　＂哇哦~＂小胖子两眼放光，走进自己的老家里。
　　
　　嗯。里面是空的。
　　
　　空空如也的一个家，电器和家具几乎被搬空了，就像是被贼人掠夺一空似的。只剩下少量纸箱子储存着来不及清理走的杂物。大厅正中间倒是有一张破洞的旧沙发没有被搬走。
　　
　　＂欸？我家的家具呢？＂铁诺傻眼了。
　　
　　＂军团？＂伊莱恩也问道。
　　
　　＂家具等财物已被清算。＂军团于是答道，＂它们被带到拍卖行里，准备结算成纯粹的货币，转入银行。＂
　　
　　＂欸？这样也行吗？未经过我同意就这样做啊？！＂铁诺抱怨道，＂就算我必须等到成年才能继承老爸的遗产，他们也不可以就这样把我家搬空，拿家具去清算的吧？！＂
　　
　　伊莱恩闷哼一声，他大概猜到了什么。
　　
　　＂别、别在意。＂他帮忙打圆场，＂家、家具什么的，我们回头到超市里零元购就好了。现、现在搬走那些家具也不需要付钱吧。＂
　　
　　＂确定。那些都被视为共有财产，可以适当拿走一点。＂军团也说。
　　
　　＂沙、沙发看来还是可以坐的，你们在那里歇一下，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张茶几什么的——＂
　　
　　＂不用了哦，大哥哥。＂伊奥搬过来一只很大的纸箱子，把它翻转：＂暂时把这个当作桌子吧。砌模型够用了。＂
　　
　　＂你、你们喜欢就好。＂伊莱恩纳闷道，施放了用魔术制成的照明光球，把客厅照得通亮。
　　
　　两个小鬼则把一盒盒的模型放在纸箱子边，席地而坐开始砌模型。伊奥甚至从文具店里拿了一些砌模型会用上的剪钳和美工刀，搞得好像很专业似的。
　　
　　＂军团，借一步说话。＂伊莱恩则给军团使了个眼色，让魔像推着他的轮椅到一边的房间里去。
　　
　　那个房间也是空的，很容易传播声音。不过伊莱恩试着展开隔音的结界，让外面的两个小鬼没法听见他们的对话。
　　
　　＂房子为什么会被查封？铁诺的父亲该不会是欠了一屁股债……＂
　　
　　＂确定。调查银行记录之后发现铁诺的父亲已经宣告破产，他家的房子和财物都被用作清算和抵债。＂军团答道，＂而且其死因也不是书面上所说的过劳死。那其实是一种瞒天过海的说法。铁诺的父亲是自愿捐赠了体内大部分健全的器官来抵债的。＂
　　
　　＂该死！＂伊莱恩气得脸色发紫。
　　
　　所以这个吃人的社会把穷人逼到了绝路，一个贫困潦倒的上班族男人为了抵债，把自己的内脏卖掉，最后死了。
　　
　　＂是什么让他欠下这么多钱？＂
　　
　　＂房贷。＂
　　
　　＂开什么玩笑！区区房贷还能把人生吞活剥不成？！＂
　　
　　＂确定。前诺威政.府的房贷条款相当霸王，它和高.利.贷没有差别。如果还不上，不仅会被宣告破产，还会变成巨额的负债。铁诺的父亲当初可能没有看清楚条款就签署的房贷吧。他花了十数年还房贷，最终还是还不起，就成了欠债人。因为他的肝脏和胰脏基本都衰竭了，他只能把剩下还算完好的器官卖掉来抵债。这才勉强把所有债务还清。＂
　　
　　＂该死。＂伊莱恩陷入茫然的状态，＂所以，即使小铁诺成年了，他也拿不到一分钱来自他父亲的遗产吗？＂
　　
　　＂他不需要背负高额的债务，就已经很好了。＂军团答道。
　　
　　即便如此，那孩子还是被送到了孤儿院去，而且黑心的孤儿院原本打算把铁诺送去地下屠宰场，送去做人体实验。
　　
　　诺威果然是个吃人的国度。它恨不得把穷人们生吞活剥，疯狂压榨大人们的劳动价值；即使没法压榨，也要把他们宰掉，抢走他们体内的器官。这样还不够，他们还想小孩们出手，把穷人们的小孩也变成祭品和实验品。
　　
　　太……太恶心了！真的太恶心了！
　　
　　＂所幸，铁诺现在是安全的。＂军团又说，＂随着旧市政.府的倒台，没有人会对他出手了。而且他可以拿回所有失去的东西。＂
　　
　　＂【所有】？你们能把他失去的父亲还给他吗？＂伊莱恩尖刻地反问，＂他爹可是被人摘掉剩下所有器官，身体被掏空而死的哦？你能把这个称为【幸运】吗？＂
　　
　　军团回避着伊莱恩冰冷的目光，没有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