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 斗兽场(十八)“不妨打个赌吧” (第2/2页)
【不死者】图标旁的数字变为【0%】的那一刻,齐斯的视野被一片黑暗的虚无笼罩。
他如同无根的浮萍般在虚空中飘荡,无法动作,无法发声,无法视物……
五感皆离他远去,身躯也仿佛被剥离,他只是一团残余的意识,或者一段记忆,在所有灵魂都将汇入的海洋中漂流。
他想到了过往二十二年发生的种种,具体的事件回忆起来太过吃力,便化作五彩缤纷的颜色的洪流肆意冲刷,并最终留下一缕幽暗的血色。
他想到他进入诡异游戏的那天,当时也持一种将死不活的心态,如行尸走肉般享受倒计时中细沙般漏去的岁月,却忽然得知了诡异游戏的存在。
于是他获得了更多有趣的经历,看到了诸多鲜亮的场景,也尝试了很多在现实中根本不会去做的事。
一成不变的人生由此岔开支线,却终究还是归入了死亡这个共同的终点。
齐斯发觉自己的心绪出奇地平静,甚至觉得在《斗兽场》副本停留是个不错的结局。
废墟和血泊的构图足够有美感,约柜中等待复活的神尸具有“宗教意味”,那些鼠人想必会妥善保管他的尸体,不会弄得太过难看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又或者在死亡的领域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。不知过了多久,五感渐次回归,得以听到声音。
“齐斯,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又见到你了。”黑暗中,红衣红眼的神明现出身形,垂眼看他,“你看上去遇到了一些麻烦,考虑到沉没成本的问题,我也许可以和你做一个交易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齐斯发觉自己能够看到了。
他看着不请自来的契,用意识无声地回答:“你发现我并没有如你期望的那般成长,便故意设立极端情形将我逼到末路,方便落井下石、坐地起价。
“创造需求,然后开出价码,是不错的商业行为。可惜我忽然发现哪怕知晓了死亡的滋味,我也没有求生的欲望。”
契叹了口气:“你总是将我往最坏的方面想,真是令我伤心。
“斗兽场是黎制造的独属于祂的‘诡异游戏’,我又被规则所困,无法插手。现在的我们,可谓‘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’。
“我不明白黎利用副本的机制告诉了你什么信息,但我可以告诉你,欲望并非存在的必须。所有神明,皆无欲望。”
天衣无缝的说辞,找不出破绽和错处。
齐斯重新获得发声的能力,不冷不热道:“我知道这部分信息,但我相信神明和欲望之间存在某种联系。”
“你猜的不错。”契赞许地笑笑,忽的俯下身来。
无数血色的丝线从祂的身上散开,向四面八方延展,牵连成千上万道虚化的人影,在茫然无际的黑暗里时隐时现,交错纠缠。
祂说:“神明是欲望的载体。世人的欲望描摹出神的形影。”
齐斯想起了进入副本第一天晚上做的那个梦。
长着他的脸的怪物将众生的欲望抹上他的身躯,于是他便被众生看到了。
众生看到的不是他,而是他身上承载的他们的欲望,他们渴望欲望得到实现,于是信仰神明。
从《玫瑰庄园》到《伥鬼》,一个个副本的核心都是欲望。
追求美丽,追求生存,追求自由,追求金钱,追求名望……
世人熙熙攘攘,汲汲营营,皆是因为放不下欲望。
“他们有欲求于你,灵魂便受你控制。而你似乎控制不了我了。”齐斯压低视线,看到自己和契之间没有现出连接的红线,曾经在《无望海》副本牵上他尾指的那根线也不见了。
“因为你没有人性,只将所有经历作为乐趣的一部分,在得到满足后很快便失去索求的兴趣。”
契用宣告的语气说:“过去二十二年,你曾经三次产生欲望,也仅有那三次而已:
“第一次是在你十二岁那年,你对血腥的杀戮产生了渴望,欲望滋长到难以压抑的程度。你第一次杀人,并从此将杀人当做吃饭喝水般的寻常。
“第二次是在你十六岁那年,你在虐待和欺凌下接近死亡,并在痛苦中产生了活下去的欲望。我救了你,使你脱离死亡的泥潭。
“第三次是在《无望海》副本中,你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劣势,找不到获得胜利的可能,但你想赢。我便帮助你赢得了那场游戏。
“可惜的是,对欲望的感触无法在你心中长久地残留,你就像一张透明的塑料纸,所有颜料皆无法在你身上着色。”
“所以你后悔帮我了。如果我一直无法得到满足,欲望也许会格外汹涌。”齐斯随口评说,又自我否定道,“不,这一局无解,如果我在最开始就死了,你同样会输掉诸神赌局。”
他想了想,自嘲地笑了:“这么看来是我的出厂设置有问题啊,一点人性都不加绝对会出事的吧。”
“不。”契摇了摇头,“我从来没打算控制你,我更希望你在有朝一日取代我的位置,作为棋手参与这场赌局。”
这不是祂第一次表达类似的意思,真实性却依旧存疑。
齐斯“哦”了一声,歪了歪头:“可惜我已经死了。都死透了,总不能再作弊让我活过来了吧?”
契淡淡道:“你没必要用这种话试探我,所有信息都已经放在明面上了。等你通关《斗兽场》副本,我将告诉你最后一部分你所好奇的真相。”
“你对极小的概率投注了莫大的信心,好像笃定了我能复活啊。”齐斯似笑非笑地看着红衣的神明,“我总感觉你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。”
“不过是在赌罢了。”契笑了起来,“就像是你和黎打的那个赌一样。”
……
两个小时前,高塔之中。
齐斯对端坐神龛的神像说:“黎,好久不见,有兴趣谈一笔交易吗?”
黎在丧神庙中现出形影,居高临下地注视他:“你与常胥已经陷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,而我是他的下注者——这些你都是知晓的。”
“但我一直相信,没有永远的朋友,只有永远的利益。”齐斯说出一句老生常谈的话语,笑容真挚,“我认为我能向你提供比常胥更大的价值,直白点说——我会是比他更合适的棋子。”
“以你现在的实力,没有和我谈交易的资格。”
“可我不这么认为。”齐斯抬眼,笑容依旧,“神明阁下,不妨打个赌吧。
“我赌这局游戏,我将活到最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