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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5 入冬

145 入冬 (第2/2页)

薛贵妃抬手研了些墨,取了小楷,在纸包上画了一个香炉和一轮弯月:七月七日,焚香拜月,他们初会之时,这个日子要记一辈子才对。
  
  皇帝到来时,薛贵妃装扮得整齐而华美,笑盈盈地迎上了皇帝。
  
  皇帝情绪很松弛。平常没有可担心的,茅道长近日对他宣扬冬日养生之要乃是养肾防寒。养肾,就是护精保本,最不可近房事。他本不想到薛贵妃这里来,但是算来已经一个月多没过来了,薛贵妃为他掌握着后宫,办理了盛大中秋庆典,年夜宴也得她来操办,皇帝就过来看看,算是给薛贵妃一个抚慰。
  
  皇帝看到薛贵妃水光盈润的眼睛,对他似看非看,以为薛贵妃是害羞了,笑着说:“好久不见爱妃,爱妃气色真是鲜嫩,定是保养有方,该对朕说说。”顺手挽了薛贵妃的胳膊。
  
  薛贵妃听这话心中一惊,接着被皇帝一碰,身体又一僵,可她马上就放松下来了,娇笑着说:“陛下玩笑了,臣妾哪里有陛下气色好?陛下看起来,面有红光,精神抖擞呢。”
  
  皇帝也许是年纪大了,现在特别喜欢别人说他健康,呵呵笑起来,忽略了手下薛贵妃的那瞬间僵硬,以为是薛贵妃好久不见自己,太过紧张。
  
  晚餐很清淡,有虾仁冬瓜汤,肉丝小炒等,饭后的甜品是银耳枸杞莲子羹,放在银质的小碗里端了上来。
  
  薛贵妃对皇帝笑着说:“这是奴家专门为皇上准备的,在炉前盯了一个时辰呢。银耳补益心肺,莲子清火败毒,稍加了蜂蜜,饭后吃,养肝护胃,皇上可一定要尝尝啊。”说着,把一碗端给了皇帝。皇帝现在对饮食很挑剔,听到这些好处自然动心,看来薛贵妃的确重视养生,脸色好许是因为饮食讲究。他见盛羹的小碗本来就是银的,就伸手接了薛贵妃手里的银碗,又拿起方才喝汤的银勺好好搅拌了一下,提起银勺,银勺亮晶晶的,想来没事。
  
  他吃了几口,觉得的确甘甜可口,就多吃了几勺,一直到银碗见底,白亮亮的银碗没有变色。
  
  皇帝用了晚餐,薛贵妃正好请教了几个年夜宴的细节问题,皇帝就表示要走了。薛贵妃强迫自己把皇帝想象成太子,做出了些许不舍的神情可又矜持大方,皇帝现在养身为重,自然不会为她停留,又说了几句话就起身了。
  
  薛贵妃一路恭送皇帝到了宫门处,见皇帝走远了,才缓缓地出了一口气。她腿脚发抖,差点走不回自己的寝室,由那位嫲嫲扶着,一进了寝室,就马上躺倒了床上——谁能想到伪装着去喜欢一个人会变得这么累!还要外加下毒,这压力也太大了吧?!
  
  第一次难,后面就相对容易了些。皇帝再来,薛贵妃就没这么紧张了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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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进腊月,滴水成冰。
  
  北戎方面大军云集,探马报回的数字累加起来已经五十多万。
  
  镇北侯这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强大的北戎军力,他不得不承认季文昭是对的——如果此时与北戎军队一拼死战,沈家军必然全军覆没。他当然不知道,前世,他没有季文昭在一边,心知无望取胜,只能拼死。现在,季文昭说退守后还有取胜的机会,他决定听从季文昭的建议。
  
  镇北侯召集所有中军幕僚,沉重地说:“各路探马都回报说,北戎重兵陈列边境,号称百万,实则半数左右,可就是如此,也是三倍于我方的兵力。看来他们近期必然发作,各位有何见解。”
  
  他看向季文昭,季文昭知道镇北侯的用意,马上站出,大声说了他的撤军建议。其他幕僚们自然纷纷反对,有人说如此对士气打击太大,有人说这样会辜负皇恩,还有人说这是变相的投敌……季文昭当然像打了鸡血一样,舌战群儒,一个人把种种观点一一驳斥,最后镇北侯见时机成熟,举手示意道:“我听了众位的意见,觉得季军师所言有理。现在不可与敌对峙,该先保存实力,马上撤军。”
  
  有军师再出声反对,季文昭说道:“侯爷有令,诸位就不要再固持己见了。北戎若是起兵,大军半数是骑兵,行动必是迅猛,现在军务紧急,要立即调度……”正说着,有人匆忙跑进来,报道:“侯爷,沈将军带兵抢劫了燕城周边百里的富裕商户,派兵押粮入城。”
  
  镇北侯一惊,就要发怒,季文昭拍手道:“好!”不等别人说什么,季文昭大声对镇北侯说:“沈将军此举虽然有些粗鲁,但此时大敌压境,该御敌为上!我城军粮并不富裕,若是不及时储备,恐日后北戎围城,城内粮绝,必不攻自破!侯爷,我们多次给皇上写去奏章,说明了北戎的动态,请求朝廷输送军需,可是所有奏章都如石沉大海,毫无作用。沈将军此举有利大局,请侯爷体谅。若是有人前来喊冤叫屈,侯爷就好好抚恤,尽可立案,等战后妥善补偿就是了。若无人,就先不追究,等日后再责罚沈将军吧。”
  
  有人插嘴道:“可是如此扰民……”
  
  季文昭说:“现在何止是扰民,侯爷,请发令撤兵,但要昼伏夜出,同时坚壁清野,不可给北戎留下粮食,并明令沿境民众尽快躲避!”
  
  镇北侯咬了咬牙说道:“好,就如此传令。对沈将军先记下军棍,等人来诉告,再依法受理!如果需要,就写下欠条,承诺日后归还。”
  
  季文昭心说还归还什么?粮食早就存好了等着沈毅去取的,但口头上说:“当然当然,应该归还。”
  
  镇北侯一脸沉重和无奈,可是终于点了点头。
  
  沈毅这一“抢”可非同小可,竟然“搜刮”出了十几万石粮食和各种物资,兵士们用车马人力,日夜不停地运入城内。
  
  次日开始,沿境沈家军主力,面对行将发动的北戎大军,竟然悄悄分批撤兵,趁着黑夜,往燕城行进。
  
  边境的百姓现在听到了北戎百万大军压境的风声,终于明白情形严峻,好在前一阵就被人提醒了,都做了准备,现在就纷纷携家出逃,有些人加入了沈家军。
  
  同时,燕城开始疏散人口,退伍军人充任的里长们挨家挨户地劝说居民南行避祸,以十家为一单位,有兵士护送着,往南方和东南方向去,至少要走五百里。而西南方向,则是有上万退役的兵士如扇面分开,梳理过乡镇,要求百姓准备疏散,坚壁清野,进山躲藏,不能留下一粒粮食。可以说,大战未起,已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。
  
  这些动作,因驿站不足,传递缓慢,日后等传到京城时,是与北戎大举进攻的消息同时到的,只有有心人才注意到了时间上一个月左右的误差。
  
  镇北侯虽然下令撤兵,但他作为武将,总觉得这么干真是没脸,私下里与季文昭交谈。
  
  镇北侯问道:“你真的认为撤入燕城,就有胜利之机?”
  
  季文昭沉稳地说:“侯爷,城防工事都完成了,除了北门,其他城门都已换成了铸铁支架的城门,各种武器都已齐备,完全能抵抗大军围城。”所谓铸铁城门,是按照沈汶的图样打造的。门框是铁的,与地面有三角支架,门板是铸铁的格子,中间留了只有一人能通过的空间。如果这门关上了,就根本不能用巨木彻底撞开,仅能撞掉铁格子中间的厚木板,人还得一个个地从格子里进来,无法一起涌入。
  
  镇北侯对季文昭点头:“季军师高瞻远瞩,能料敌先机建造工事,当是诸葛再生。”
  
  季文昭带着狂傲说:“修明不敢自称诸葛,但是北戎若是前来,修明绝不会让他们夺下燕城!”
  
  镇北侯稍微放了点心。想到如在广阔的平原山地,与北戎几十万大军交锋,就是沈家军全拼死了,也无法阻止北戎的入侵。真若是按照季文昭的安排,就算不能反败为胜,能多坚持一段时间,就能让内地有些准备,他终于完全认可了季文昭的思路。
  
  城里,严二官人手袖在袖子里抱着一大摞名册刚进了院子,就听后面有人喊着追过来:“严二官人!”
  
  严二官人回头,是这片居民的里长,姓陈,严二官人和夫人还有季严氏才住下,陈里长就上门,问了家乡背景,记录了名姓。陈里长和严二官人差不年纪,一边臂膀无力,看来原来受过伤,可是这并没有妨碍他认真做事。后来严二官人倒成了他的上司,陈里长心里总有些不服气——一个内地来的文人,怎么来管他们这些退伍的兵了?
  
  他进了门,对严二官人说:“严二官人,你是知道的,你们夫妇是外来走亲戚的,现在该离城了。”
  
  严二官人摇头说:“你别蒙我,干事的人不用走。我管着城里人的名单呢,我不用离开,而且,我……儿子是军师!”
  
  陈里长心说要不你怎么走后门儿当了我们的头儿!撇了下嘴说:“就是你不走,那你夫人也得离开呀!还有那位小娘子,明日往南边去的‘十家队’还可以多带几个人,她们该随着启程。”
  
  屋子里严二夫人听了,忙出了屋,对陈里长行了一礼,带着骄傲说:“我也不会走的,我可是在帮着建立城里的伤护给养中心呢,给军士们护伤做饭,是我那大侄子季军师指令让城里留下的妇人们做的,我侄女和我一起,她可是季大军师的夫人哦!”
  
  陈里长表情不快:“这时候就别弄裙带关系啦!要打仗啦,不是闹着玩的!战火无情啊!官人看着是个书生,夫人是女流,还是走吧。”
  
  严二官人心中打鼓,头皮发麻,可还是说:“不,不能走,我……我亲人在这里,你怎么不走?”
  
  陈里长说:“我把老婆孩子都送走了,我过去可是个兵士,一直在侯爷手下,一朝是兵,这辈子就是个兵,怎么也要参战才是,和官人不一样。”
  
  严二官人说:“怎么不一样,我也是要参战的!”
  
  陈里长摇头说:“官人开玩笑,战火一起,官人什么都做不了,走也走不了了,反会拖累他人。”
  
  严二官人不高兴了:“我可不会拖累他人,大不了就是一死,这院子里就有树有井的,怎么都能走……”
  
  严氏正骑马到了门外,翻身下马,听到这话差点哭了,使劲咽下眼泪,把马栓了,进了院门强笑着说:“您说什么呢?哪里会那么糟糕!”
  
  严二官人带了些得意地说:“看,我……的儿子,严军师!”
  
  严氏与陈里长行礼,陈里长有些为难地说:“严军师,你也不劝劝你的父母?哦,还有,还有季夫人。”
  
  里屋季严氏大声说:“多谢里长,我也是要出去做事的人,不走了。”
  
  里长对严氏说:“严军师,你看看,这看怎么办?我往上面一报,我这片儿留下了老人妇人,这可算是办事不力啊!”
  
  严二官人有些生气:“我怎么是老人?!我大概比你还小呢!你这人真是,刚才说我是累赘,现在说我是老人,就冲你怎么说我,我也不走了!我可算是管户籍的,要是对你吩咐个事儿,你还该听我的呢……”
  
  陈里长看严氏,严氏对严二官人说:“父亲……”
  
  严二官人一挥手:“大冬天的,我就烦走路!早就说好了事,我们就留在这里了!”
  
  严二夫人也点头说:“就是呀,早就定的了。”
  
  严氏现在满脑门子的官司,况且也实在需要人,只能对陈里长说:“你写上是严军师的父母和季军师的夫人,上面就会通融的。”
  
  陈里长终于对严氏带了些敬佩说:“看来季军师和严军师是觉得我们一定会胜的。”
  
  严氏笑了一下,对父亲说:“我在找敲锣吹唢呐的,身体要好,当然,人可不能是奸细!爹可以对里长们说说……”
  
  陈里长马上说:“我会吹唢呐!”
  
  严二官人总算找到报复的机会了,对里长说:“你怎么能成?看看你的膀子,抬都抬不起来!”
  
  严氏也说:“可不是在城里吹吹,要去迎敌的,刀剑无情。”
  
  陈里长忙说:“我去我去,我过去跟侯爷上过战场,绝对不会慌的!”
  
  严氏回身把院门关了,低声对严二官人和陈里长说:“那这事请爹和里长帮我找人,五十到百人,人要很可靠,最好是燕城的原来的居民。定下了就到这宅子附近,要自备铜锣唢呐,不用鼓了,抬着麻烦。把铜器打到行李里面,带上十天干粮,带上几只大锅,也能煮饭吃上些热的……”严氏交代得特别细致,陈里长听得眼睛要发直……最后,严氏终于说:“你们随叫随到,说走就得走。”
  
  严二官人说:“好好,我把人给你准备好!”
  
  陈里长说:“难怪人说打架亲兄弟,上阵父子兵啊。”
  
  严二官人一挺胸:“当然了!爹的是最靠得住的,是不是?……额……儿子?”
  
  严氏点头说:“就托付给爹了,我得赶快走了。”行了礼,出了院门马蹄声远去。
  
  陈里长与严二官人的关系立刻变成了合作关系,态度就不同了,陈里长说:“我认识几个里长,都是过命的交情,肯定不是奸细,我可以去找他们。”
  
  严二官人手触着胡须说:“真到战场上去,还是要年轻些,你那些过命的朋友该和你一般大吧?不能都是老人呀,最后找年纪三十上下的,不然到时候误事。”
  
  陈里长说:“我其实才三十五,只是看着老。”
  
  严二官人瞪他一眼:“骗谁?!”
  
  陈里长只好说:“好吧,也没那么年轻……可也不能全是年轻的,万一他们心慌了怎么办?”
  
  严二官人说:“那这样,四十多的不超十人,三十多的三十人,二十多的二十人……”
  
  陈里长连连点头:“都听你的!”
  
  严二官人叮嘱:“哦,你是里长,你走后,这片儿的事情,要托付给合适的人。其他里长也是……”陈里长知道严氏那唠叨劲儿是从哪里来的了。
  
  过了几日,六十多青壮人员按照吩咐,带着响锣金铙等物歇息在了严二官人的宅院附近,就等着传唤了。
  
  严氏回到中军院落外,却见帮她做了山上机关的老木匠在等着她。严氏忙将老木匠带到无人处,问道:“老丈有何事?是不是银两不够了?”
  
  老木匠摇头,说道:“我想带着人去那边山上。”
  
  严氏摇头说:“不行,冰天雪地的,太冷,您年纪大了,那边的木头小屋不会太暖和。”
  
  老木匠坚持说:“我自己做的东西,我要亲自去试试。我做了七处,就找了七个人,一个是我的大儿子,两个是我的徒弟,还有三个亲戚,该都是可靠的。我知道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的,现在北戎来了,要用上了。”
  
  严氏郑重起来:“老丈真的要如此?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。”她原来准备让严敬书院的学生们带着兵士去,他们知道地点,可老木匠也许更可靠。
  
  老木匠点头:“当然!我小儿子舍不得他雕的那些东西,太多了,运不走。他要留在城里。他眼睛不好,跑不掉,我不能让北戎过来。”
  
  老木匠说得淡淡的,可严氏差点哽住,她平静了一下,才说道:“如果你们去,就一定带好保暖的东西,还有吃的,等看到我放的烟花再动手。”
  
  老木匠点头说:“我明白。”
  
  严氏说:“等到警讯起时再去,不要提早去挨冻。”
  
  老木匠摇头说:“我们准备好了就会走,不能误了事。”
  
  严氏又叮嘱:“千万别冻着!”
  
  老木匠点头说:“多谢军师惦记,我们有羊毡子,能御寒。”说完行礼离开。
  
  严氏看着特别严肃的老木匠走远了,再扭头,见施和霖抱着一大包东西脚步匆匆,严氏叫住他:“施郎中,你怎么还没有离开?”
  
  施和霖站住:“严大舅啊,我真是想走啊,可就是走不了!每天都有一大堆要忙的事儿!我总做不完……”
  
  严氏说:“段郎中,别管了,段郎中在呢,你赶快离开吧。”
  
  施和霖眼睛里有了泪光:“我是想离开啊,这儿这么冷,我睡都睡不好,可真的走不了:我的腿脚不听我使唤,总往军营里跑……这不是,我得去做冻伤膏,今年冬天真太冷了……”他转身走开了。
  
  严氏看着他的背影,握了下拳。
  
  半月后,有消息传报说北戎军队过了东北边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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